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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7章 小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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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7章 小賊

華枝春/懷愫

裴忌本是等在引鳳殿外的。

夏青到裏頭找了小順子, 他才剛提起個容字兒來,小順子就笑了,用跟他師傅一樣的北音說:“容家姑娘?娘娘這會兒正見著吶。”

夏青倒抽一口涼氣, 這下五進的院子可就只剩一個四合院了。

小順子還說:“娘娘吩咐, 預備幾樣南邊點心。”南邊的點心,一聽就知道是給容姑娘的。

夏青跑出去才剛報了半句, 裴忌的竹輪椅就滾進了引鳳殿的宮道。

朝華斂袂跪在軟毯上, 聽見宮婢掀起暖簾,又聽見竹輪滾動,由遠及近。

太後那句話她還沒想明白,聽到竹輪聲,朝華耳尖微紅,整個背都忍不住更挺直一些。

竹輪沒有離得太遠, 但也沒有太近,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了下來。

容朝華頸項彎曲, 背脊挺直。

裴忌大膽來截人, 不惜在殿外鬧出動靜, 進殿之後卻連眼風都沒掃過跪在地上的朝華, 只是望著太後,抱拳行禮:“我經過引鳳殿, 來給外祖母請安。”

口吻勢態都與尋常無異, 仿佛真的只是隨便來問個安而已。

鄧太後眉目微動, 都到這時候了,還在她面前裝樣子。

太後看了一眼外孫,又看了眼還跪在地上的容朝華。

早在他們二人相遇之前, 鄧太後就已經知道容家有這麽個姑娘了。

凈塵這人看著隨和,但其實是個十分嚴苛的師父。收了那麽多徒弟, 真正能跟她學針入門的就只有兩個大弟子。

容朝華是第三個,雖然她自己並不知道,但她確實是凈塵的關門小弟子。

她初學針時,凈塵對她的評價是“思慮詳審”“明達不滯”。

鄧太後也沒料到凈塵的小徒弟會與外孫遇上,這回召見,只是想“看看”她而已。

裴忌一眼也沒看向容朝華。

他能有意不看,鄧太後就能有意不叫起,任由朝華跪在殿中。

殿內雖鋪著寸厚的織錦軟毯,但跪的久了,膝蓋總還是會麻的。

半息,一息,又一息還未過,鄧太後就見外孫伸手揭下了眼紗,目光中流露出請求的意味。

還像他小時候那樣,無奈的嘆了口氣。

鄧太後笑了:“起來罷。”

殿內地龍燒得太熱,熱得朝華耳垂發燒。

太後方才說的,她並不相信,她與裴世子只在梅林中有一面之緣而已,二人之間絕無可能有私情。

誰知,會聽見那麽一聲嘆息。

朝華緩緩立起身來,耳上紅暈未褪,寬袖拂過裙上褶皺,恭順而立,一動不動。

在這間屋子裏,她沒有先開口的資格。

鄧太後依舊帶著笑音,但開口更慈和了些:“我同她說些話,你著什麽急?我難道還能吃了她不成?”

一面說著,一面往榻上一靠,宮人端出錦凳放到朝華身邊。

朝華略過那句打趣,行禮欠身:“謝太後娘娘賜座。”口中雖這麽說,人卻依舊站著不動。

太後不僅賜了座,還賜下了茶水和點心:“別怕,我叫你來與他沒幹系,坐罷,嘗嘗你家鄉的點心。”

錦盒一開,是一匣做得極其精巧的五行糕。

五行糕一共五層,每層一種顏色,紅黃黑白綠,層層都帶著草藥味。

這種糕點餘杭城中並無售賣,方子是母親想出來的。

青色疏肝,紅色養心,黃色健脾,白色入肺,黑色固腎。

五色入五臟,調節陰陽。

做起來麻煩費時,只有每年大節歲末時,朝華才會親手做上一屜,送去薦福寺給凈塵師太,當作弟子的年節禮。

此時看見五行糕,朝華心頭一緊,耳尖紅意盡數褪去,她再次行禮:“多謝太後娘娘賞賜。”

謝完恩,撫裙坐下,用小銀簽子叉起一塊,送到口中細細咀嚼。

這糕點的滋味,與她親手做的當然一模一樣。

裴忌就這麽幹坐著,別說點心,連杯茶也沒混上。

殿中暖燭燈火映在朝華身上,她淺金色繡葫蘆景的衣裙閃著細光。

鄧太後將她上下打量一番,慈顏悅色道:“你覺著阿忌這人如何?”

朝華身子振動,若非自幼學習禮儀,杯中茶水非得傾倒出來不可,她略略收神道:“裴世子寬厚和善,雅量高致。”

鄧太後笑了一聲。

朝華說完微側著身子垂下頭去,大家閨秀害羞時的標準姿態,任誰瞧了都挑不出一絲錯來。

鄧太後又笑了,她笑得像全天下每一位慈愛的外祖母那樣:“阿忌是有許多好處,但和善麽,他只對喜歡的人和善。”

餘下的人絕享受不到此種好處。

“外祖母。”裴忌無奈。

朝華雙手攏在袖中緊緊攥著,她知道這些大概是真話,但太後叫她來真正想說的不是這些。

鄧太後依舊像個疼愛外孫的老祖母那樣點頭:“好,不說這些。”閑話家常般望向朝華,“聽說你娘久病,她病的如何了?”

朝華老實答道:“民女的母親這些年得凈塵師太施針,雖未大愈,但也安穩。”

“她還不認識你?”

朝華黯然搖頭。

“真是可惜了。”

朝華澀然道:“師太曾勸民女,悲歡萬狀,合散如煙,望我能早脫迷津。”

殿內仙鶴萬春的銅燭臺上插滿長蠟,時不時便響起一二聲燭花輕爆聲,鄧太後望著墻上仙鶴的影子良久不言。

當年凈塵也是這樣勸她的。

先帝有許多兒女,她卻只有一子一女,她最寵愛的女兒,被她的丈夫和她的兒子送出去和親。

殿外風細雪墜,殿內燈花輕簇,二十多年前的舊事如風吹書頁那樣在鄧太後腦中翻過。

再 看向朝華時,鄧太後臉上的笑意淡了些,語調也輕了些:“你是個有心的姑娘。”

不等裴忌再次出聲,鄧太後指尖微擡,太監將她扶起,宮婢前後簇擁著為她整理衣冠。

朝華知道鄧太後這是要重回宴上,趕緊跟著起身。

沒想到鄧太後卻說:“外頭掛了這許多花燈,阿忌,你帶她看一看去。”

太後說完步出偏殿,太監宮婢魚貫而出,殿內只餘下兩個守燈宮人。

一直等到聽不見腳步聲,朝華才直起身來,望向裴忌,等他開口。

就見裴忌被她一看竟微微側過臉去,握著眼紗的手緊了緊。

“世子不必蒙眼,我不害怕。”他的眼睛在燈火映照下泛著一點綠,綠得並不重,眼紗全揭下來,他的相貌也並不很像外族人。

只是膚色略白,眉毛深濃。

裴忌微微一笑,他將蒙眼紗收入袖中:“宮中觀花燈的最佳處是引仙橋,容姑娘不妨與我同去賞燈。”

太後發了話,不去也要去。

朝華說完不怕就猶豫要不要上前去推輪椅,仔細看時見那把椅子後頭並沒有扶手,裴忌雙手使力,竹輪椅就自行滾動起來。

裴忌口中的引仙橋架在太液池上。

此時湖面結著厚冰,池上卻蓮花“盛開”。

有傘狀荷葉燈,有全開的荷花燈,還有彩紮的采蓮小舟,穿行在荷葉蓮花間,一派西湖六月的風光。

裴忌道:“此地清凈,說話也更方便。”

兩人一坐一站,前後都是結了冰的湖面,除了遠遠站著護衛外,只有湖上點綴的燈景,不論誰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。

“容姑娘應當聽說過聖人久病。”

“是,聽說聖人久為頭風病所苦。”這事天下無人不知,只是進了京才知道原來聖人病得這樣重。

裴忌點了點頭:“聖人的頭風病每到發作時便神明無主,喜怒難禁,如……”他越說聲音就越低,“如有邪祟附身。”

每說一句,朝華的臉色就更白一分,這些全是母親發病時的癥狀。

湖上來風吹得朝華差點站立不住,緊緊攏住鬥篷,伸手扶住紅橋欄桿。

裴忌眉眼間皆是松快笑意,好像放下心中一塊大石,那本就比尋常人更深邃五官因笑意添了些明亮光彩。

“方才我還真怕你會說出些什麽來。”沒想到她應對這樣好,不僅能騙過官差,還騙過太後。

裴忌看朝華倏地身子打顫,以為她怕冷,低頭從袖中取出手爐。

他的語氣實在過於稔熟,動作也過於自然。

容朝華伸手接過暖爐,認出是梅林中她給他的那一個。

這個暖爐不過是忠義侯府上待客用的手爐而已,他竟然一直留著。

朝華將手爐攏在懷袖內,把整件事在腦中過了一遍。

裴忌看她接過了手爐,眉目間還難得露出了溫馴的神態,眼中笑意更深,寬慰她:“你不必慌張,往後任何事都知而不宣,像今日一樣應對就好。”

寒風吹拂過冰湖湖面上的彩燈荷花蓮舟,冰面不動,彩燈在動,好像真的浮在水上一樣。

出除那些枝枝蔓蔓,朝華理出頭緒來了。

投向裴忌的目光帶了些微妙,那句知而不宣,他才剛說過,就被她拋到腦後。

朝華上前一步:“裴世子教導得很是,但我還有件事想問一問世子。”

裴忌意態安閑,笑意不減:“你問。”

“世子的胳膊,還麻不麻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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